游暮

朔雪

-刘昊然 x 白敬亭 rps
 -少量乱序
 -请勿上升真人



高三这年的冬天只放了一周的假,春节被爸妈撵出去捂着耳朵放挂鞭还是三天以前的事,回到学校课还是照样上,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年是谁都没过好,年前教导主任在大喇叭里玩儿命忽悠大家要过一个革命的春节,然后老师们都恶性攀比似的排着队抱了一大摞卷子进班,慈眉善目地挨个给大家分析,这份卷子俩小时做完,那份卷子两个半小时做完,一套卷子搭配一份答案,全发下来连答案都厚得能直接拿来拍蚊子。

这么个流程走下来,最后每个人都说一句:我都给你们算好了,一天一套卷子,最多占你们俩小时。

等各主课老师车轱辘似的折腾完,白敬亭把眼皮都翻累了,六门主课,四种卷子,算下来朝五晚九可能还多个零头。

然后刘昊然从后边的位子上伸腿踢了踢他的凳子。

趴在桌子上的白敬亭挺直了身子,往后一靠。

“大后天我妈单位放假,明后两天我家都没人。”

白敬亭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我数学生物,你化学物理,英语和语文就自求多福吧!”

刘昊然似乎往前探着身子,把声音贴着耳朵送了过来:“我再多一门英语,你把语文作文之前的都写了。”

白敬亭撇了撇嘴:“您怎么这么会挑呢?”

刘昊然得意地咧嘴一笑,那颗虎牙晃得讲台上的班主任脑仁疼:“那谁让我家有两台电脑呢?要不都听你的,咱去你家用一台电脑打黄金矿工?”

还没等白敬亭搭腔,班头儿一拍桌子,人在气头上就忍不住往外飙老家口音:“刘昊盐!”

白敬亭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倒在桌子上。

刘昊然先前靠他后背挡着,这会儿突然被这人卖了,视野畅通无阻,只好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跟老班对视:“怎么了?”

全班哄堂大笑。

班头儿也被他搞乐了,一时没腾出工夫开口找他麻烦,等大家笑停了,只听坐他前边那个碎嘴子白敬亭小声接茬:“叫你你还不起立?像话吗!”

刘昊然咕噔一声就站起来了:“老师,怎么了?”

班头儿瞥了一眼白敬亭,懒得理他,又看回刘昊然:“我刚才在讲安全教育,你给大家说说假期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刘昊然想了一下:“防火,防盗…………”

班头儿一挑眉毛:“还有呢?”

“呃………………”

眼见就放假了,脑子根本没在转的,刘昊然赶紧捅白敬亭后背。

白敬亭张嘴就来:“防蚊,防潮。”

刘昊然觉得这场救不回来了,憋着笑一脸诚恳地望向老班:“还有防脱发,现在熬夜学习特别容易脱发!”

白敬亭一本正经地跟他一唱一和:“对对对,人生在世不能没有头发!”

在人民群众的笑声中,班头儿挥手制止了这场暂时还没飞太远的对口相声:“你坐下!我告诉你俩啊,放假回来就有考试,你俩要是玩疯了给我掉出年级前十,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白敬亭那脑子转得快极了,立马不干了:“不是,咱讲点道理,我就那么一两回考进前十!”

还没等刘昊然想起来他上次考的是二十多名,班头儿大手一挥:“那我不管,你俩自己想办法!放学!”

埋在卷子堆里的高三学生们探出头来振臂高呼,个个桌子上摞得跟中央电视塔似的,胡乱拣了几本翻得皱起来的书出来,和卷子一起折吧折吧塞书包里,欢天喜地的溜回家过年去了。



春节小假期说长也短,说短那还真的不长,比起往年正常的寒假肯定是不够看的。但对北京的重点高中来说,高三对于绝大部分人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经历,因此就显得格外值得珍重,更应该另辟蹊径,体验一把在三十晚上的炮仗声里心远地自偏的人生境界,坚持以卷子为主,以春晚为辅的战略方针。

诸如此种励志说辞显然是学校为了忽悠考生而精心准备的,对于刘、白二人来说可谓是连听都没听见,大喇叭在给大家洗脑传销的时候,这俩人刚把假期这几天要去谁家打游戏去哪儿刷街的相关事宜协商好。刘昊然被家里管得严,但他的优势是家里有两台网速快如光速的台式机。白敬亭关起卧室门来他爸连他上没上学都不知道,但他只有一台机子,要么打单机或者ps4,要么只能4399。

不过好在有贵人相助,让刘昊然他妈在单位多加了两天班,这才完美解决了这个世纪难题。

刘昊然端了杯刚榨出来的石榴汁往卧室走,身后留下一个被榨汁机的不当操作导致满桌子淌甜水的厨房残骸。他一进屋就看见白敬亭四仰八叉地半躺在他床上,搂着之前别人送刘昊然的那把尤克里里拨着玩儿。

“你别玩坏了,我还想过年的时候顺手送我表弟呢!”

“行~”

白敬亭不以为然地坐起身来,低下头去找了几个指法,随随便便那么一拨,就拨出了一段周杰伦的简单爱。

刘昊然眼睛一亮,端着石榴汁就开始哼,飘在半空中的歌声回荡了整个卧室。

最后听得白敬亭自己都想不起原调了,心态一崩,纯粹靠肌肉记忆的手底下就跟着全乱了,白敬亭拨弦的右手停下来,看着刘昊然的脸,惊惧地发现自己脑海中的简单爱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人击碎了。

可白敬亭也不敢自己唱两句来找准调,他老怕自己真的被带跑了,容易永久性地记住刘昊然创造出来的那个魔性旋律。

刘昊然原本就不是喜欢在人前唱歌的人,好不容易情绪点到了一开口,结果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反馈,把那人爱喝的饮料往桌上一撂,刚有点聚拢低气压的苗头,就听白敬亭搭在琴身上的手在空腔附近轻拍了一下。

“我其实不会弹这个,也不会吉他,这首歌是被人逼着学的。”白敬亭把尤克里里往边上一放,带着回忆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得很温柔,“那人说周董这首歌有心动的感觉,所以…………”

刘昊然只觉这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解风情到了极点,刚想扯开话题,又听他大喘气道:“………非让我跟着他学,踹都踹不走!也算是个便宜师父。”

“他说,学了以后拿来表白用。”

刘昊然这才听笑了,坐到那人身边摸他挑染了金色的发梢:“跟我表白啊?”

白敬亭也笑,扭脸就不认帐:“那不算,谁唱了歌词算谁的。”

刘昊然捏了一把他的鼻子:“你做梦吧你,我要再给你唱一次歌我就是孙子!”

然后刘昊然俯下身去,亲上了那人止不住一直往上翘的嘴角。

白敬亭搂了他的背,一脑袋镶着金边的头发丝压在刘昊然性冷淡风的被单之上,犹如万里日光下凡。



作为一所地处首都城八区的重点高中,按理来说学校查仪容仪表是查得很严的。京城的学校就算没别的出色,表面功夫做得还是首屈一指。

即使是校规明令禁止学生烫发染发,可没人拦得住白敬亭,这人是个心里极有谱儿的主儿,不仅固执得可怕,并且听不得劝,越劝越逆反。学校曾经想尽各种办法逼他把那头带颜色的毛给一键恢复出厂设置,直接导致了他高中三年间练就了炉火纯青的反侦察本领,凡人根本捕捉不到他平时在学校躲老师的行动轨迹。扣卷面成绩,请家长等方式也根本成效甚微,只是让白小爷从年级二十多的位置掉到了五十出头,接着受到了他爸妈一些与利益相关的警告,无心插柳激励了他正经学习了一阵儿,结果用力过猛,反而冲进了年级前十。

被他搞得没脾气之后,也没什么老师想特意管他了,老师总是愿意和成绩特别好的男孩子只相爱不相杀的。

分班之前白敬亭二班,刘昊然五班,俩人没怎么打过照面,白敬亭在二班的时候特别独,神龙见首不见尾,整个学校都没什么熟人。刘昊然赶上自己班值周的时候被硬拉到校门口站岗,戴个红袖章,两三个人站成一排跟居委会大妈一样查风纪,迟到要记,发型服饰不合格要记,把自行车骑进校门居然也给人记上一笔。

过了七点半的早自习时间,一般就没什么人进校门了,刘昊然收起导购小姐般的微笑,把袖章的别针打开扯了下来,刚准备走,那边有个染了一头红毛的身影蹬着轮滑就进来了,拦都拦不住。刘昊然正愁结束得太早躲不过课代表收作业的时间,打了鸡血似的撒腿就追,一身浩然正气直冲云霄,把另外两个值周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踩轮滑的那位也没闹明白这人突然玩什么警匪大片,不紧不慢地放了会儿风筝,俩人一前一后一路从校门口绕到了离校门口最远的角落,最后白敬亭慢慢悠悠地飘进了小卖部,买了瓶脉动,递给坐在地上喘气儿的刘昊然。

刘昊然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喉结都跟着他下水的动作打颤。

白敬亭低头看他,跟看什么小动物似的,直笑:“值周的?”

刘昊然忙于喝水,无暇回答他的废话,挥了挥手上一直攥着的袖章,然后突然闷哼了一声,摊开手一看,刚才拆袖章的时候忘把别针收回去了,手心给扎了个口子。

“怎么了?”那边还挺关心他的。

“没事儿,”刘昊然大而化之,“扎了一下,小伤。”

白敬亭“哦”了一声,在包里掏了掏,竟然神乎其技地掏出一盒快过期的创可贴来,跟他晃了晃:“要不要?贴上好打球儿。”

刘昊然原本是想拒绝的,听了后半句又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就道了声谢,伸出手去要创可贴。

接着轮滑鞋朝他这边滑了两步,瘦瘦高高的男孩蹲下来,撕了包装纸,手指胡乱给他抹了抹伤口里浸出来的血珠,啪叽一下贴了上去。

抬起头来,舔了一下嘴唇,笑了:“高一二的白敬亭,你记也没用,我每礼拜被年级主任叫办公室谈话八次,他就教我们班政治。”

刘昊然看着他眼角那颗痣,不说话了。

这人他见过的,有次图书馆跟他面对面隔了一层书架找书,因为这两排都是超了纲的微积分参考书,所以刘昊然还特意关注了一下对面的人是谁。有书挡着看不太清,他也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人家,就看见那人眼角有颗痣。彼时白敬亭还没兴起染头发的念头,整个人看着文文静静的,刘昊然还以为是哪个学长为了做物理题临时找点高数来看看。

但高一哪有需要积分来做的物理题啊。

“高一五,刘昊然。”

白敬亭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校队的,上次打实验那个绝杀就是你投的吧?”

绝不绝杀的刘昊然自己倒不太记得,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颠覆了自己对他高大上的初印象,头顶一脑袋红毛,脚踩一对风火轮,和自己一块蹲在地上公然翘早自习,实在不是什么正经学霸干出来的事。

结果过了几个礼拜,学校统计了文理分班的志愿,等放了一个暑假回来接到新班级的通知,刘昊然走进教室,全班人都在三三两两地扎堆聊天,教室角落坐了个戴着耳机打游戏的身影,只不过先前的红毛变成了黄毛。

刘昊然拎着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人旁边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点评道:“黄的好看!”

白敬亭眼睛就没离开手机屏幕,唰唰唰点了两下,买了一件紫色的装备:“这个属性好,丑点就丑点吧。”

刘昊然一乐,摢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白敬亭送他一个白眼:“你谁啊你?不知道送外卖的不让进学校啊!”



“叮咚————”

刘昊然慢慢悠悠地把脑袋从白敬亭的脖颈间挪开,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审视的目光投在白敬亭的脸上。

白敬亭打开手机一瞅:“噢,我点的外卖到了。”

刘昊然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给外卖小哥开门,接了张留名“刘昊盐”的票根,然后提了五六个塑料盒子进来。

“这都是你点的啊?”

白敬亭眯着轻度近视的眼睛目测了一下:“嗯,有一个粥是你的,剩下的都是我的。”

高中俩人谁也没在学校寄宿,都是走读生,平时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再加上学校食堂业务水平有限,而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又三天两头的为了打球中午不吃饭,刘昊然吃饭少这件事白敬亭是在和他同桌快一年才知道的。他知道以后又嘲笑了刘昊然好几天,因为刘昊然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嚷嚷着要减肥的男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嘴贱的同学,有一天突然跟刘昊然感叹说他和白敬亭站一起显胖,刘昊然一个身材比例挺匀称的孩子,被那位的无心之言害得膈应了好几天,遂下定决心开始减肥。结果折腾了一阵儿过后,BMI没怎么变,胃病都快给熬出来了,一看见饭就眼晕。

基因突变的只吃不胖星人白敬亭表面上嘲笑他,其实内心替他唏嘘了很久,作为一个以吃的方式热爱生活的人,他想象不出一个人丧失了此种乐趣后还能凭借什么信念行走于世间。

但人生在世除了不能没有鞋,没有头发,还不能没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能把自己桎梏在他人制定的条条框框之中。因此白敬亭从不看轻一个即便与他价值取向不同的努力家,他不认为人应该循着自己生而具有的属性自然发展,他自己就是一个毫无缘由趋于溯洄求索之人,对任何能产生兴趣的事物从不缺乏体验的热忱。

正如此前的十六七年间,他没有一瞬曾经想过自己在人生中会和另外一个男孩构成现在的关系,可他记得第一次意识到刘源可爱的某个再平凡不过的瞬间。那是高二的暑假,他和刘昊然并肩坐在飞往重庆的南航客机上,听着扬声器里蹩脚到尴尬的双语广播贱兮兮地相视而笑。白敬亭顺着窗户玻璃望去,低空飞行期间尚且看得到地面上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人已经虚化成了针尖上落的尘埃,他只能凭理性感知到“人”之于此种高度的客观存在。

然后他转过头,刘源已经歪在座椅上睡着了,机舱的遮光板被高高地挂了上去,余晖透过云雾与玻璃映在他细腻的侧颜,唇红齿白,脸廓雍容而自洽,眉宇丰赡如春山。

他突然想到了顾城著名的诗句:生如蚁而美如神。

于是得以在微末处窥见一盏月光。



白敬亭虽然思路不凡,但他只在心里想想,若无十二分的把握绝无可能主动表态,是暗恋界首屈一指的翘楚。白小爷一身天生疏离的叛逆反骨,加之京城人特有的岔人神赋,真诚与散漫都是直接开怼,只要他不想,就无人能识破他隔在友情与爱情之间那层诡谲的窗户纸。

后来高三开学重排座位,把他和刘昊然的同桌拆散了,白敬亭明面上都没有表现出一瞬间的失落,他望着投影屏上新排出来的课表,对一脸天都要塌下来表情的刘昊然贱兮兮地一摆手:拜拜了您内!

刘昊然就没这么闷骚了,扯着他衣服连推带拽就要去办公室找老师理论,白敬亭长这么大最爱吃这一套了,心里乐开了花儿,还不情不愿地拖慢脚步:“哎你急什么啊,你跟班长说一声让他在电脑上给咱俩调一下不就行了!”

刘昊然的动作停了下来,刀锋般的眼神掠过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调座位的班长,班长听了白敬亭的话,立马甩锅:“不是我换的,是老班他说高三了让你们正经学习,别整天上课跟上自习似的,特意让我把你俩调开的。”

这下白敬亭心里有数了,这事既然是老班一手安排的,多半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白敬亭对于自己的事情是从来不会跟人妥协的,越施压越能激起他逆反的热情。但这事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所以他没说话,把发表意见的权力交到刘昊然手上,静静地等着那人做出反应。

刘昊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其实高中的同桌被老师抓得也不严,大多都是返校的时候和谁关系好就让班长帮忙安排了,所以老师钦点了要拆开的人才是他真正会注意的,老师虽然不管其他人,但不会不管这些人。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一定要和你做同桌。”

白敬亭连眼角的痣都仿佛带着笑:“跟我同桌有什么好的啊?整天被我怼。”

刘昊然垂着眼睛看地面,还在专心思索对付班主任的主意,随口说道:“是别人,确实没什么好的。是你,没办法了。”

白敬亭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对方看,他觉得刘源这小子可真不赖啊,真应该问问他出门前是不是偷喝了家里一罐蜜,那嘴里吐出来的都不是人话,是糖。

白敬亭笑了:“我有个办法,要不试试?”

此后开学三天内,全班所有管刘昊然借过作业,跟刘昊然打过球的男生,只要一上课,不论课程轻重缓急,都像开了锅的蚂蚱一样吵得要将房顶掀了,而且每个人都极有原则,只跟同桌聊天,坚决不向其他人的方向多瞟一眼。

一开始其他同学还闹不清楚情况,后来经人提点之后也加入了协助刘昊然的队伍。刘昊然平时在班里的人缘好得惊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跟他玩得好的,跟他不熟的,只要说过一两句话就对他抱有莫名的好感趋向。

到最后规模扩大到了班上所有人,那个时候上课铃一响,二班准时进入只和自己同桌聊天的模式,高三学生积攒的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克劳修斯熵在瞬间被引爆,一整个班的人同时开口说话,其壮景有如听取蛙声一千片,整个楼道顿时被水淹没,仿佛置身于盛夏烈阳底下的荷塘中央。

当被班主任第四次骂成孙子,最后一位老师也在二班崩溃了之后,刘昊然揣着兜儿,校服袖子挽得高高的,步履轻快走进办公室发起了与老班之间的谈判。

自此,整个年级只有二班取消了同桌制,破罐破摔般改成了单列座位,刘昊然坐在教室正中间最后一排,白敬亭坐在他前面,抬头看黑板和投影屏时一眼就能看到。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对此明确地表示不满,也许对于学生来说反叛老师的行为本身就使人趋之若鹜,又似乎大部分高三学生也没有对同桌制度的强烈需求。到了高三那个大环境下,其实学习已经是一件可以轻易沉浸在其中的事情了,因此单列座位成效斐然。

但坐在白敬亭后桌的日子其实成倍不好过,白敬亭原本是很安静的人,当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刘昊然眼里的时候,又显得格外的生动鲜活。他这人架子大得很,不喜欢转过头去作出殷勤的模样,假如刘昊然从背后叫他,他就会懒洋洋地往椅子背上一靠,这就算是告诉对方他听着呢。

每到这种时候,刘昊然就想对着眼前那截雪白的脖颈喀嚓来一口,不逼这位导师为他转身不算完。

但也只能想想,太难受了。

就这样熬了一两个礼拜,刘昊然觉得自己算是到了极限,于是晚饭时间把人叫了出去,光是叫出去好像还差了点什么,刘昊然问白敬亭:“咱们学校有哪个地方人比较少?”

白敬亭想了想,道:“三号楼吧,四层是钢琴房,我有时候在那边弹琴,再往里走还有个直通天台的小楼梯,天台门是锁的,没人去。”

刘昊然点头,直接牵了白敬亭的手,长腿一迈就往三号楼的方向走。白敬亭也没说什么,就简单地用他一百多度的半吊子近视眼看了看周围,晚饭时间天色比较暗,人也很少,安全。

途中谁也没敢往下细想,一路无言地上了楼,找到了白敬亭说的那个无人问津的小楼梯口,刘昊然上来之前从底下往上看了看,被平台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太完美了,设计学校的人也许预见了这么一天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刘昊然有点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将脸埋进了白敬亭的颈窝处,在那个地方停滞了几秒钟,抚摸,亲吻,眼睫抵在上面微微颤动。

白敬亭努力克制着跟怀里这个人更加亲密接触的诉求和与生俱来对“被冒犯”之举的天然排斥,他搂在对方的后脑,摩挲着对方浓密的头发,十分刻意地维持着清醒的头脑。

然后他发现刘源亲吻的动作很慢,而心脏却跳得飞快。

接吻吧。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也可能谁都没有说出口,刘昊然抬起头的时候白敬亭刚好垂下眼,没有任何层面的交流,但也许拥抱本身就是一种最具深度的交流。

接吻吧。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何而起的,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谁会刻意把某个过于细小的征兆真的当成一场瘟疫的序幕,可它具有压倒性的强大,不是一两位高中生足以与之抗衡的敌人。仿佛命运的驱使,让自认为最聪明的人眼中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成为最致命的传染病,在真正发觉到之时,病毒已经蔓延至身体的每个细胞,令人明知荒诞也要通过一切想得到的方式叫嚣着。

接吻吧,接吻吧,接吻吧。

让我来尝尝,你的嘴里是不是真的涂了蜜糖。

捧着人后脑亲上去的人是刘昊然,伸出舌头来勾对方的舌的人是白敬亭。



刘昊然觉得自己“嗡”地一下,CPU全给烧坏了,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下边好像是起了反应,但也不太确定。

他突然想起和白敬亭去山城玩儿的时候在酒店度过的那几个晚上,当时俩人订了一间大床房,第一天晚上还处于玩得最亢奋的时期,躺在床上关了灯死活睡不着。刘昊然不想因为自己的辗转反侧影响白敬亭的睡眠质量,因此背过身去一直没敢动窝儿,脑子却一刻也不停地往床上的另一个人身上跑,走马灯似的,拦也拦不住。

想那人想多了,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了,刘昊然发觉自己大半夜竟然搭起帐篷来。他当时理智尚存,虽然一时判断不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大体上这只是一种极度亢奋下的正常生理反应,因此还有余力抚平心态,考虑了半天是就这么凑合着睡了,还是在不吵醒白敬亭的前提下暗搓搓去卫生间解决一下。

想得正投入呢,躺在另一边的白敬亭竟然手脚利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安安静静地摸到卫生间,打开灯,脱了衣服开始冲凉。

刘昊然都疯了,屋里空调开了二十度不到,不盖被子直发冷,他为什么要冲凉?为什么要冲凉!

那天晚上他整宿都没合眼,睁开眼看到的是床上解决完生理问题舒舒服服睡觉的白敬亭,闭上眼看到的是洪崖洞观景台上汗湿了额发的白敬亭,火锅店里比平时做卷子神情还专注地捞肉的白敬亭,坐在重庆师傅开的过山车上,迎着夜风靠着车门里侧,心不在焉地看江上灯景的白敬亭。

那时候的他还不曾想象此时此刻会出现的如是场景,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早晚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可越往下想就越是不敢想。那时候极力想避开的一切惊心动魄的想法,该做的不该做的,眼下他只想硬着头皮一并都做全了。

刘昊然抵着白敬亭的唇舌,圈在人腰上的手握住了对方身侧的手,试探性地往自己这边带,却没有感受到那只手有施加什么阻力。

刘昊然觉得又要疯魔了。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和想法有多荒诞。

可,白敬亭照单全收了啊。



三十晚上的时候,一般家庭都会比平时睡得晚很多,看着春晚放点礼花,熬到凌晨一两点钟,算是名义上的守岁。

北京人过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域性,说是怎么热闹怎么来,但其实真正追求那股子年味的也只有老一辈的人。对于九零后来说,小时候的春节是串门走亲戚吃大桌子饭的日子,等大了,这些事也就自然而然变得没那么有趣了,连同父母那辈的人在内,大家在农历新年聚在一起,并排端着手机抢红包,这是大势所趋。

白敬亭打游戏的apm很快,但他不爱抢红包,因为抢了红包就要还,自己发了红包的钱收不回来就还想抢,最后耗费了大量时间,他也没觉得自己从此类行为中能收获什么乐趣。

在家人此起彼伏的微信提示音中,白敬亭点开一条未读消息,对面的人顶着自家养的中华田园犬头像生动得撩人,相较之下他自己这边的直男风丑鞋反而显得商务至极,宛如一个微商做派。

六元:晚上出来玩吧

白敬亭瞟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觉得这个人今儿晚上可能跟他爸喝酒了,怎么满嘴跑火车呢?

八角:别想了,奉劝您现实一点

六元:等你家里人睡了偷溜出来啊!

白敬亭心念一动,竟然觉得这个想法有那么点靠谱,拇指在屏幕上一划拉。

八角:去哪

六元:长安街



华灯初上,城楼林立,开阔平直的路面寂寥无人。两岸火树银花的辉映之下,十里长安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夜游长龙,仿佛历经多年修缮的际遇,在此刻抛却了现代文明的装点,这条古老的街道一夕之间又活成了刻在灵魂深处最本真的模样。送走一年水泄不通的二环路,待到天亮之际,又是一年青牛白马七香车。

这年的年夜一脚踏在了北京最冷的日子之中,夜风打在脸上跟打耳光没什么两样。大年夜的晚上就算不和家人一起睡团圆觉,也至少要抱着春晚和热腾腾的饺子守夜才算正常。

十条并行车道的气派长街之上,只有两个裹得七荤八素的身影骑着车,横行在机动车道中央,缩在手套里的手冻得几乎没有知觉,全凭体感记忆维持多年的车神人设不倒。十八岁的高中生那张小脸被风刮得几乎嵌着高原红,还用生平积攒的尽数韧性压抑着生理性的骨骼肌收缩,故作写意地聊得火热,可谓是浪漫得人神共愤,已然抵达了自虐的超然之境。

刘昊然一拧车把,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胡同,车轮驶过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在寂静的夜中激荡起阵阵回响的涟漪。他听着白敬亭紧跟在后面发出的一模一样的声响,突然对着漆黑无物的前路露出了笑意,但脸已经被冻僵了,笑意倏然即逝。

又拐了几条偏僻的小路,最后刘昊然把车停在了后海的门楼底下。

“怎么了?”

刘昊然下了车,拉过白敬亭的手,脱了他的手套下来对着哈了几口气:“不骑了,越骑越冷。”

白敬亭当然没有因此暖和过来,顺手捏了一把刘昊然的脸,把手套又戴了回去:“您不会想不起来是谁先作妖提出要出来玩儿的吧?”

刘昊然一挑眉毛:“是我怎么了?你不答应试试啊!”

白敬亭刚想说点什么怼回去,突然仿佛看到了什么一样,一下就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拍刘昊然的肩膀:“刘源儿。”

刘昊然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只有灰蒙蒙的砖墙和什刹海的牌楼,他立马把头转回来:“你吓唬…………”

白敬亭整个人已经压了过来,冰凉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亲了他一个透心凉心飞扬,刘昊然还要用手托着他的胳膊,以免这人一身懒骨头卸力太多,把俩人都拽倒。



第一次在三号楼顶层的楼梯口接吻过后,亲吻就变成了二人在旁人视觉盲区的必修课,白小爷自己眼神儿不大好,胆子倒是比谁都大,只要一躲开他人的视角,就巨他妈爱搞突然袭击,每次都把刘日天吓得来不及做出反应,等都结束了才找补似的四下张望有没有摄像头。

所以刘昊然总觉得他那个文文静静的名字起得实在不妥,直想把日天的称号禅位给他。

有一次晚自习下课,俩人在教学楼中走的时候,色令智昏的白敬亭居然停在了校长办公室门口,刘昊然还没来得及把他拦住,突然走廊拐角传来了脚步声,把俩人直接吓进了校长办公室。进去一看校长不在,门外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刘昊然一扫屋内的布局,拉着白敬亭就躲进了校长单独的厕所隔间里。

然后是外面的人进屋的声音,脚步先近后远,似乎拐到了办公桌前,开始一页一页地翻动文件。

那两三分钟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远,一路坠入漫无止境的地心。刘昊然胡乱搂着白敬亭挤在狭小的隔间,左右也无事可做,无声地凑过去,印在白敬亭的唇边。

白敬亭带着他特有的害羞和蔫儿坏神色笑了,偏过头去躲他的嘴。

刘昊然往前又挪了一小步,企图将两人的距离缩减为负。

“哗啦————————”

二人同时看向刘昊然身后的地面,只见蹲便器中水花翻涌,墙面最下方一个方形金属面板闪着红外感应的亮光。

神、他、妈、的、自、动、冲、水、

白敬亭茫然无措地望向刘昊然,刘昊然CPU转得飞起,给了他一个不要出声的眼神。

只听外面的人开口道:“校长好!”

刘昊然的表情一下就放松下来,吞咽了一下口水,把声音压到最粗沉:“你好,有事吗?”

甚至带了一点河南口音,白敬亭差点没憋住给笑喷了。

外面的人果然没有听出任何端倪:“我是高二六班xxx,来给您交材料的!”

刘昊然眨了眨眼睛,用心灵贴近一位中年校长的内心世界:“现在过了办公时间,我马上下班了,你放在桌上就可以。”

那人十分好说话地回道:“好的!谢谢校长,校长再见!”

厕所里的白敬亭用手挡着嘴无声地抖如筛糠,整个人都倒在刘昊然身上。

刘昊然那天也是用了七成的力量托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笑趴下把自己摔着,想腾出手来揉那一脑袋黄毛也是有心无力。

接着白敬亭直起腰来,重新站得腰杆笔直,仰面向上望去,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鼻梁上。

“刘源儿,下雪了。”



北城的雪在夜色与后海酒吧的背景中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大年三十夜晚的后海将往日过于喧嚣的孤独全然抛于脑后,出奇寂静无声的深处追溯到了这里作为商区前身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京城的烟火气。

这是京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沿途降在了后海,鼓楼,长安街,紫禁城的城楼之上。

刘昊然随着那人的目光抬头看去,万千朔雪自最深的夜色散落凡尘,透着沿湖的灯火,映出平静而明烈的光。

再看回人间之时,那个人已经前行数步,走到了更靠近光的位置,影子被投射到地面上斜斜拉长,只需稍稍抬起臂膀,便触手可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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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祝二位主角生日快乐,工作顺利,所爱之人和爱他们的大家一切都好。

全文虚构,勿上升真人。

为了不暴露英语水平,

Thanks for watching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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