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暮

Schloss - 4

- 余淮x乔燃



人总是会无可避免地陷入自我否定的泥淖,经过无数次期望与现实的不对接,逐渐被打磨定型,最终将心理预期锁定在一个由经验堆砌的方阁之中。

然后告诉自己,知足常乐。

可是当真正身处某个位置的时候才会知道,平庸即是原罪啊。

*****

余淮在医院陪床的时候总是到后半夜才能睡着,虽然他手头有不少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可看,但病房里开着灯看书会影响母亲的睡眠。因此绝大多数时间,他还是靠一长串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歌单度过的。

余淮人生中经历的第一个陪床的夜晚,是在他复读那年高考结束当天。那一整年他的状态都不太好,高考的考场上却很顺利,落笔下去的每个字都带了二十分的快意。他是一个心有定数的人,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在同一场考试上栽倒两次,因此没有在这件事上投入过多的焦虑。

那天后来的发展他也记不太清楚了,没有过于戏剧化的时刻,尿毒症这个事想瞒也不好瞒住,母子俩整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有什么事对于他来说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他印象中对母亲的病痛早就有一个大致的轮廓,等被人打电话通知让他到医院去的时候,心里反而有个沉重的包袱落地了。

是它了,它终于来了。

那天晚上余淮也是一个人躺在陪护用的那张病床上,整宿都没有一丝困意,除了时不时看一眼床头那些他看不懂的仪器,脑海里闪回的全是白天考试的一道道题目。

仿佛受其纠缠的日子早已恍若隔世。

歌单随机播放到了一首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名字的英文曲子,余淮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凌晨3点26分。

他盯着床头柜上半杯放凉了的水,突然开始想起一个人。



下个月是教育部规划的竞赛月,国家级别的各理科类竞赛全都集中在了这一个月之中,5号是化学竞赛,12号是物理竞赛,20号是生物竞赛。虽然竞赛生的绝大部分是专攻其中一个竞赛的,但也不能忽略重点高中里大量想去竞赛碰个三等奖的非竞赛生,因此三门竞赛之间设置了一周的缓冲时间,摆明了是要给天生机灵又运气好的学生送个顺水人情。

到了午饭点,班上的人散了一半,另一半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块说事,余淮和耿耿并排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半死不活地对着一张稿纸爬格子。

刚出了教室的徐延亮突然又折了回来,压着嗓子冲着班里人喊:“都注意啊!乔老板来了!”

还在教室里的男生立马开始发出各式各样起哄的怪声,女生赶紧整理整理衣服,把头发都捋一捋,梳好了,假模假式地坐得端庄无限。

然后集齐万千宠爱的乔燃扶着门框从外边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着最后一排的方向喊:“余淮,打球儿吗?”

余淮低头看了看连一半都没填完的方格子纸,面色痛苦地用头撞桌子。

乔燃一看他这架势,把球顺手往身边的赵烨手里一塞,说了句你们先去吧,然后颇有兴致地走进五班教室,在余淮和耿耿身后站定,目光带着笑往俩人面前的稿纸上来回瞟。

耿耿率先反应过来,往前一扑捂住了自己的作文:“不许看!”

余淮则是全面放弃了抵抗:“你要是能帮我把它写完了,那小爷我陪你打一年的球。”

乔燃扭过头去偷乐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写不下去就先吃饭吧,一会儿午休的时候我帮你俩看看。”

耿耿听了这话立马原地满血复活,对着乔燃极其夸张地一拱手,头发都被震得跟着抖了一下:“乔老板,大恩不言谢!”

乔燃笑了:“那还是谢吧,受不了您这么大礼。”



耿耿拉着简单和蒋年年走了以后,余淮还是坐在原地没动窝儿,仰头靠着椅子背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个月就是竞赛了。”

“嗯。”

乔燃回应了一声,往旁边错了两步,靠在了和余淮隔了一个过道的那张桌子上。

“我听周末儿说,等到明年高三的这个时候,咱们这些竞赛生都会被送到集训营准备竞赛。”

乔燃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番话的用意,半开玩笑地调侃他:“到时候你就保送清华了,所以这作文不写也罢?”

余淮偏过头来看着乔燃,乔燃校服里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高领线衣,刘海蓄得有点厚了,压在眉毛上边衬出十成十的文静,一双眼睛嵌了温润的笑意进去,可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又让人仿佛能望见他蔫儿坏之下更加清白本真的内核。

“其实我一直都在心慌。”

“那个日期每临近一天,力不从心的感觉就增加一重。”

“就像是,你越往前走,越能看清楚自己早在起点的时候就与别人相隔了一条如何无可跨越的天堑鸿沟。”

仿佛经历了十多年的人生,余淮才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出口,有这样一个对象可以让自己把最能打垮自己却又避无可避的想法和盘托出。此前无论是耿耿,周末,张平,甚至他自己的母亲,余淮从来没有一个瞬间产生过把这些话说给他们的想法。

毕竟人都是独自在世间行走的,就算低下头去,看到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印。

余淮看着乔燃垂下目光,漆黑的眼中映出了自己背光的轮廓。除此以外,四下空无一物,连桌椅墙壁都不见了。

周遭被虚无湮没,只有乔燃一人遗世独立,犹如白日焰火。



余淮醒过来的时候,病房的窗帘是敞开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洒而入,仿佛浸了些温柔的介质,明亮而不灼人。

乔燃正扶着他母亲回床上躺着,见他坐起身来,睁着眼睛警惕地往这边望,立马开口:“中午好。”

余淮赶紧一看手机,才九点不到,自己并没有睡过头太久,于是在心里对闷骚流怼人的乔医生翻了个白眼,然后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当事人还没开口,先被余淮自己的妈维护了:“怎么跟人家说话呢!”

彼时乔燃先生跟他一起来医院送了一回晚饭,还假装自己是余淮的熟人跟他妈聊了一晚上。乔燃看似文静又不怎么爱说话的一个人,实际上比谁都会来事儿,似乎天生就带了体贴亲切的buff,深得余淮妈妈的喜欢。

面对余淮的问话,乔燃这边是四两拨千斤般轻松自如:“我要是不来,能让你睡到现在才起吗?”

我靠。

余淮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知道这乔医生今天哪根筋儿搭错了。

然后见乔燃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半杯水,赶紧出声阻拦:“别喝,放一晚上了!”

乔燃点点头,晃了晃那杯水:“杯子是我的吧?”

余淮“嗯”了一声。

乔燃往桌上一指:“那好,早饭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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